我是這樣想的,停筆之時,告別的憂傷手勢緩緩落下,每首詩都是獻給逝去者的禮物,在他者不知道的時間裡,詩人寫著悼念的詞。只能書寫一次,只能獻給一次,只能最後一次。逝去者,是他或者她,是我和自己,是真實及虛構的物。
不告別的話,我們是無法再重遇的。
那日下午,在詩生活,年輕詩人許玄妮說:「我的生活,我的詩就是針對那些離別的告白。」爾後,我重讀她用年輕哀戚的靈魂,刻在《多風地帶》的詩句:
「在清冷的月台/我停下,而你執意疾行/告訴我:不要追。」
不告別的話,我們是無法愛下去的。詩人沉默地持續生活,思考離別剩下的意義,至少身體的洞已經被那首詩填滿,至少可以看月亮的時間又多了一些,足夠等心裡朝朝暮暮的人事物,回來之後,再送他們回去,遙遠的——美麗的——無污染的世界。
玄妮是詩生活的客人,她來過幾次書店買詩集,當時我並不知道她寫詩,並不知道她是這樣的女孩子:
「有些人/離開之後/就沒有臉的輪廓」〈流年〉
「天冷的時候/借我一條長長的圍巾/我用一輩子來還給你」〈簡單〉
「磨一把刀/讓你親手/放進我的心臟/跳動的時候/刺出好多個小洞/在破掉的地方/打一個又一個的結」〈隱喻〉
她有她的悼詞,而我有我的,我們並不一樣,卻又是分享著秘密的同伴者。我一直不懂得跟別人解釋,詩人到底是什麼樣子,我只知道,每一首詩都佈滿暗號,我們把愛與痛都藏在同一隻手,彷彿永恆地要必須把一些人送離掌心。最後,輾轉反側之後,暗號便被你們看見了,讀到了,收藏了。
如果你們問,那些暗號代表著什麼?我能夠說,一切都是虛構的嗎?
文/陸穎魚(詩生活店長)